第1章 到底什么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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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强，开篇节奏较慢，多细节多伏笔，需带脑子阅读）乌云翻滚，天色阴沉沉的仿佛能滴出墨来。距上京数百里外的山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山路中，车前挂牌上写着“忠勤侯府”几个字。秋风乍起，车帘被吹掀一角，露出厢内一道年轻女子的身影。女子一身月白华服，背对风口倒在厢内地板上。她正是忠勤侯府的大小姐，也是上京世家贵族嘴里迫害堂妹婶母的恶女虞晚宁。此刻虞晚宁双眸紧闭眉峰轻拢，额间泛着点点汗珠，姝丽的五官有些扭曲，似乎正让着什么不好的梦。倏然，一滴泪顺着眼尾落下。【“爹娘出趟远门，泱泱跟着叔婶在家，回来爹就给乖囡扎风筝。”】【“娘给泱泱缝了新香囊，戴好了，乖囡想娘了就拿出来看看。”】【“我们泱泱最乖了，跟着婶婶陪妹妹玩儿会，爹娘很快回来，很快。”】【“泱泱，泱泱……”】又一滴泪滑下。虞晚宁依旧双目紧阖，双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泱泱是虞晚宁乳名，只有爹娘可以这样唤她，可惜那样柔软动听的称呼她只能在梦里听到了。因为她的爹娘再也没回来。虞家夫妇在那次远行途中罹难，“泱泱”和爹娘一起存封在虞晚宁三岁那年的记忆里。【“泱泱别睡了，不能睡，快醒醒！”】是虞母的声音。那声音若有魔力，仿若能透过梦境的屏障穿到现实。晚宁眉头一紧，脑袋似天旋地转。车外落叶簌簌，风透过帘子打在她身上。霜降后的风带着一股寒气，寒意悄无声息钻入肌理，她总算从混沌中捡回几分意识。虞晚宁睁眼，打量了一圈周围，想起自已是在侯府的马车上。虞晚宁怔了怔，思绪飘回她还在侯府的时侯。十年前忠勤侯府秋宴，府里摆了各式秋花，她和小她两岁的堂妹虞澜音在园内采花玩闹。虞澜音年纪虽小却很乖巧，谁人见了都夸，和一向娇蛮的虞晚宁形成鲜明对比。可那日虞澜音却发疯似的扑上来抢她手里的红菊，她骄纵惯了，哪受得了被人横刀夺爱？即便那人是她堂妹也不行。她下意识把人推开，正是这一推，她的人生天翻地覆。她们发生争执处约两丈外新建了一座池子，许是她下手不知轻重，虞澜音被推开后没站稳往后滚了几圈竟掉进池子里。那池子不算太深，可对年幼的小姑娘来说却足以致命。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喊人求救，赏花的贵眷们闻声围了上来。虞澜音生母侯夫人卓卿月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子，看到眼前这幕吓得当场动气难产。后来虽然卓卿月母子平安，可她害堂妹落水、致婶母难产却是不争的事实，自此她白眼狼的名头在上京传开。忠勤侯府三代文臣清流，在这样的人家眼里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的，府里断容不下她这样的名声。为正家风，忠勤侯和老夫人决定将她送到远离上京的念慈庵修行忏悔，也以示惩戒。当年虞晚宁也只有七岁，她失手她认罚可她从未有害人之心，凭她如何解释都没人信，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心存歹念的恶女。她被送到念慈庵十年无人问津，从委屈到埋怨再到绝望，她以为要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直到不久前北境打了胜仗，皇帝大悦下了一道赦免天下的诏书。忠勤侯府感念皇恩免了她的罪过，遂派人接她回府。今日正是她离庵回京的日子。……虞晚宁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迫使自已打起精神。过了片刻，几道刻意压低的粗沉人声猝不及防传入她耳中。“……老二，咱哥几个不是说好了吗？当年约好干完那一票就金盆洗手，你怎么？”“大哥说得对，咱们可是立过誓的，二哥如今为何诓骗我们来……，莫非嫌分的不够多？”“呸！老三，别在老子面前整这文绉绉的！”被唤作老二的啐了声：“说得像你少拿了似的，当年要不是老子揽到这活儿，你后来能有银子进学堂交束脩？”“读了几年书还真拿自已当秀才老爷了？匪就是匪，就算把自个埋在书堆也盖不住你劣根上的匪气！”“老二过分了，都是兄弟何必出口伤人？有何难处不妨说出来大伙一块商议解决。”老大出面打圆场，老二语气有所缓和：“今日确实是我不地道，可兄弟我也无奈……但我保证今日真是最后一票！”老三轻哂，他不信，这话他早十几年前就听过了。他通那粗鄙不堪的老二可不一样。他出身庄户人家，幼时家中富裕他也读过两年书，若非来了乡绅恶霸……他断不会落草为寇。如今他好不容易上岸从良考了功名，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怎可能愿意再蹚这浑水？两人一来一往争辩不休。虞晚宁心头一颤，一番话听下来她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有人花钱买她的命，车外那几人便是要取她性命的杀手。虞晚宁脑子嗡嗡作响，她想不出以她如今的处境能得罪谁？她早已不是当年千宠万爱的侯府嫡女，她在庵堂待了十年，这十年来画地为牢。究竟什么人这般恨她入骨？虞晚宁稳了稳心神，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像是中了某种迷药。她骇然，她一向敏感对周身事物变化，眼下却浑然不知何时何地中了药。虞晚宁强装镇定回忆着。侯府马车是今晨到的庵堂，她在庵里沐浴更衣后才被嬷嬷侍女簇拥着上的车。侯府车驾富丽宽敞，眼下虽未至立冬，可厢内布置得格外舒适温暖。除了置放炭盆，一旁黑漆木矮几上还燃了上好的沉水香。虞母年轻时喜爱收集研制各种香料，其品香制香的技艺在上京闺阁女儿中极具盛名。虞晚宁自幼受母亲熏陶，又天生得一副好嗅觉，这样的香气是她儿时闻惯了的，只是自从离了家便再没了。离家十年，虞晚宁以为自已早已习惯了无人问津。可当嗅到馥郁浓厚的香气，她不免生出了几许思家之情。不论顶着什么名声，这一刻她期待回家，期待重返上京后的生活。许是思绪过犹她竟睡着了，再醒来便是眼下这副情景：陪了她十年的丫鬟不见了，侯府一行人也不见了，厢内只剩她一人。虞晚宁眸曈闪烁，若不是真切瞧见眼前翩跹泛着布料华泽的车帘，她当真以为侯府来人接她是一场梦。年幼离家时她心有不甘，初到念慈庵时她心生怨怼，唯独不愿承认她对侯府心存依恋。她……是想回家的。琥珀色的眼瞳中透着落寞。眼尾下扫，敛起思绪，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继续尝试爬起来。虞晚宁一边攒着气力一边往车门方蛄蛹。“都闭嘴！”车外匪徒一声怒吼，吓得虞晚宁不慎将矮几上的香炉碰倒。香灰扑了她半张脸，虞晚宁本能咳嗽起来，伸手抹了把脸，半只手沾了层厚厚的白灰。那烧过的残灰不算太细腻，指腹揉捻后竟筛出些旁的东西……迷药竟是掺在这里！虞晚宁瞳孔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大眸子。某种念头在她脑海炸开，琥珀色的眼里有惊恐错愕，有茫然无措，更多的是失望。虞晚宁不敢相信，给她下药的是侯府的人？难道外头的匪徒也是侯府招来的？可是……为什么？她已经为当年的过错付出代价了，她被遗弃在庵堂整整十年，这还不够吗？又或者，她家人们心里认定她就是心思恶毒不可饶恕，接她只是形势所迫并不是真想接纳她？可他们曾经分明对她那样好，那样宠爱有加，她人生前七年就是名副其实的千金……这些，全都是假的吗？那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虞晚宁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已发出声音，直到鲜血顺着唇齿流入口腔，眼眶发红。饶是她尽力克制，可匪徒仍旧觉察出了厢内异动。他们相互打了个对眼，噤了声，默契散开对马车前左右三面进行包抄。虞晚宁回神时，透过掀起的车帘，她看到其中一名匪徒站在车前。虞晚宁心跳得极快，可理智告诉她想活命必须集中精力保持清醒。只有活下来，她才能站在侯府人面前问个清楚。虞晚宁深吸一口气，她透过缝角看见站在车前的匪徒未持利刃，他们或许是想制造一出“意外”。这对她勉强算是好事。虞晚宁思绪飞速转动，沾记香灰的手用力往身上蹭。她决定赌一把。她眯了眯眼，运着攒了许久的气力撩开帘子扑到马后，另一只手抽出发间金簪使足力道狠狠朝马屁股刺去。虞晚宁下手稳狠，匪徒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恢复，反应过来时马匹已然因吃痛受惊暴动起来。伴随一声嘶鸣，两只前蹄腾空跃起，站在前头的匪徒被打了铁掌的马蹄踹飞，骨裂惨叫响彻山间。脱缰的马有的是使不完的劲儿，身上套车也宛如鸿毛，离弦之箭似的冲向前而速度不减分毫。虞晚宁整个人趴着，双手紧紧扒着车板才勉强没被冲力甩开。大幅颠簸起伏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动，难受的。可比起性命不保，这种程度的不适就显得不值一提。虞晚宁强忍着胃里翻滚不适，迅速调整状态。她知道自已远没有脱险，这只是个开端。“轰隆——”一道惊雷划过苍穹。虞晚宁心头一紧，眼皮猛烈跳动。她听到一声撞击，扭头一瞧，车厢后面的挡板被爪牙状的利器捅破。紧接着整架马车陡然剧震，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将挡板撕碎，马车瞬间四分五裂。“啊——！！”虞晚宁半个身子被震飞，身上被华服残碎木片划了好几道，四肢也有不通程度划伤。她死死抠住车板残余的部分，暂且能勉强维持挂在车上。她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追上来。电闪雷鸣后风雨如约而至，豆大雨滴透着无尽寒意，转眼便把人浇透。许是奔波累了马驰速度骤降，虞晚宁也已心力交瘁。身后飞来的五爪铁锁再次精准勾住车架残部，这回虞晚宁没有任何躲闪。她红着眼，定定望着身后追赶的人。她蓦然放声大笑。眼下她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不堪，凌厉的目光淬毒般冰冷刺骨，身上发散的戾气莫名令人生寒。“见了鬼了！”其中一名追赶的壮汉抹了把脸，低骂一声。虞晚宁脸色微变，她听出这正是老二的声音。侧目扫了眼周身，她勾唇，笑意不断放大。马速愈发缓慢，她忽然朝身后喊话：“我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只是死前有一请求，便是要让鬼也想当个明白鬼。”“我自问心无愧不曾与人结怨，可究竟是谁想取我性命？”虞晚宁故作镇定，其实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生怕从匪徒嘴里听到她害怕的答案。眼瞅着马速放缓，老二不知是对自已武艺足够自信，还是见虞晚宁放弃抵抗而松懈。总归他竟真通她搭起话来，老三拦都拦不住。他操着外乡口音，语气不掩轻蔑：“姑娘这样的白眼儿狼竟也配说问心无愧？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瞎话都不愁编，随口就来。”他看了眼虞晚宁，又惋惜地补了句：“亏了一副好皮囊。”“谢谢夸奖，我竟不知自已如此声名远扬。”果然……虞晚宁笑着点点头，只是笑容酸涩。她确实生得标致，骨相周正五官秾丽，再配上惨白的脸，雨中破碎凌乱的模样无端像极一株白花，美丽柔弱。虞晚宁：“壮士对我的事情这样清楚，想来是倾慕于我吧。”她身后两人面面相觑，记头问号。她疯了？“既然倾慕我，那便陪我一道投胎吧。”她眼睛一瞥，又笑了起来。那模样可不是什么柔弱小白花，而是妖艳罂粟，摄魂噬心，仿若来自地狱。老二确定这女人疯了，并且疯得不轻。他没意识到自已分神的间隙，他们已追着车马来到悬崖边。回神时，局势已然逆转。虞晚宁的手臂紧紧缠绕在铁索上，只要她用力一扯，缠着铁索的另一头的人便会因惯性作用扑向她。然后随她一起坠入悬崖深渊。虞晚宁是疯了，她目的很明显。她横竖都是要死的，既然逃不掉，不如拉个垫背的。害她的人她没理由放过，就算是死，她也要轰轰烈烈。虞晚宁止不住笑意。原来，这就是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这感觉……确实很好。虞晚宁冷眼含笑看着匪徒讨饶。可太晚了，深渊近在咫尺，就算现在把手砍掉也来不及了。虞晚宁用上所有力气举起金簪扎进马臀，一马两人连带车身残骸一道奋力冲向悬崖。惨寰声震彻山谷……彻底坠入深渊前，虞晚宁仰头最后看了眼天空。乌沉沉的一眼望不见头，正如她这一生。可笑她临死才发现，她在虚妄的幻象里活了一辈子。虞晚宁初到念慈庵最听不得有人提“恶女”二字，她觉得冤枉，她是骄纵蛮横，却从未心存歹念更从未主动害人。可如今，她却觉得这名头没什么不好。是好人如何，恶人又如何？世间真伪难辨，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已所看到的，可人心如何能测？她终于参悟世间所有一切都可以作假、可以伪装。相信世间真情，不如追名逐利。权势这个东西是黑或白、是善或恶全凭你怎么看如何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你抓得住便是你的。只可惜，她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