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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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第三年,改元开平,也颁发了许多改制,尤其是科举,除了惯有的,还增添了武举,自举,一时间热闹一片,各地学子不分出身纷纷进学,欢天喜地,苦的是学监的官员们,忙的人仰马翻叫苦不迭。 不过相比于其他州府,亳州的学监们轻松一些,这要得益于不久前到来的监学周景云,相比于陛下,周景云更早一步明明暗暗地推行了新的学政。 当时亳州上下官员私下议论也不少,但一来周景云名气很大,虽然坐过牢,但与陛下关系匪浅,是奉命监学到处游走,官员们暂时摸不透这位新帝的脾气,也不敢得罪周景云,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去了,反正出了问题把周景云推出去就行了。 没想到陛下果然推行了新政,他们这边已经理顺了,做事轻松了很多,由此也更印证了周景云跟陛下关系匪浅啊。 初冬的衙门带着几分萧索,亳州清闲的官员们聚集在廊下,说笑热闹。 陛下当年还是上官月的时候,游走京城吃喝嫖赌结交一群狐朋狗友。 那些纨绔子弟有不少还说要做官,叫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圣祖观那个玄诚子就是这种鸡犬。 我听说除了科举,户部也有新政,这都没人反对 有,当然有,朝堂上吵翻天了,但你们知道陛下说什么 听到这里其他人暂时停下,都看向说话的人,那人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小心。 陛下说,这新政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是当年蒋后时候就推行过的 蒋后时候啊,官员们神情复杂,还有人有些怅然,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不过仔细想来,的确,这新政其实也不新,只是随着蒋后被诛杀被搁置了。 不过陛下竟然要用蒋后那时候的政举 这 陛下指着朝堂上的官员说,蒋后推行新政不见你们反对,朕推行你们就反对,是不是欺软怕硬 有官员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哧笑了。 这,这话真是 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摇头,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陛下倒是会拿蒋后做挡箭牌了。 陛下也不忌讳提及蒋后了,曾经的过往似乎变得没那么血腥了。 说到这里时候,有几个官员从内里走出来,其中一人哼了声。 也就是现在没有了张择,陛下也撤了监事院,否则你们一个个非议陛下朝政,明天就入了牢房了。 听到这话,廊下的官员们讪笑,视线落在其中一位官员身上,他没有穿官服,墨色绣花常服,衣服也算不上鲜亮,但却让萧瑟的秋日顿时明媚。 哎呀,周世子。 周监学。 大家纷纷热情地打招呼施礼。 周景云对他们含笑还礼,并不多说话,对身边的几个官员抱拳:我先告辞了。 那几个官员含笑点头。 周监学。一个官员忍不住唤,明日宋太守在望春楼宴请,你知道吧 周景云回首一笑:太守前日与我说过了,我明日有些事要出门去西山,就不过去。 说罢走出去了,廊下的官员们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宋太守夫人这次又要失望了,人都不去,她怎么当媒人说亲。一个官员说。 另一个官员揣手在怀:太守夫人也该死心了,周世子如果有心娶妻,哪里轮到来咱们这里,前两个州府就被抢走了。 周世子十次宴请九次不去,空闲时间,要么在室内读书写字,要么去寺庙道观参禅 听到这里,廊下一个官员忍不住插话:周世子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总是往寺庙道观里跑,该不会要遁入空门 有官员立刻摆手:不会不会,你们不知道,他其实是有心上人,就藏在屋子里。 这不可能,其他人不信,周世子虽然出身富贵,但衣食住行很简朴,没有购置宅院,就住在衙门提供的住处,小小的一间院子,这一年多大家也多有来往,哪里能藏住人。 世子屋子里挂着一个美人图。那官员低声比划一下,有杂役看到了,世子常常看着美人图,还与图上的美人说话 另一个官员也挤过来,低声说:我也听说过,据说世子还会问那美人,你叫什么啊。 这,岂不是,疯癫了官员们愕然,但又觉得不可能,世子言行举止可没半点疯癫。 这可不是疯癫,这是风雅。有官员说,据说有位名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世子以画中人为妻有什么奇怪的。 不奇怪吗官员们神情有些复杂。 对一个画中人熟悉,但连她叫什么却想不起来,的确是很奇怪。 周景云站在书房里,将墙上挂着的一卷字收起,露出其后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 周景云转过头,看到书桌前有个人影坐着写字,人影抬起头对他一笑。 世子你看我写的字好不好 周景云缓缓走到书桌前,随着他坐下,人影消散。 如果让人知道他还经常出现幻觉,那就真坐实疯癫了。 不过,他知道他不是,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卧房,有女子身影摇曳,似乎在整理床榻。 世子,今晚读这本书吧。 女声回荡,下一刻随之散去。 两间室内,安安静静,空空无人。 自从看了这副画像后,他总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女子出现,做一些很日常的事,与他对坐吃饭,在他身边写字,在他身边读书 这说明,那女子曾经与他很熟悉,还一起生活过,但不管是家人还是亲友,都没有提及。 就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被所有人都忘记了。 连名字都不知道。 皇帝肯定知道,周景云想,但他没有去问。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对他有敌意,尤其是涉及这幅画上的人。 似乎是做了很大的抉择才把画给他,否则那日面圣当场就会以给,而不是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神盯着他一刻,待他离开,走出宫廷了,才让人送来。 如果他去问,皇帝不会告诉他,也许还会反悔,把画要回去。 周景云转头看墙上的画像,虽然带来一些困惑,但当看着这幅画,以及这副画在身边,更多的是喜悦,他不想失去这幅画。 最近朝中的新鲜事,就是皇帝拿蒋后做参照了。他说,一如先前将有趣的事讲给她,可见,他不怕蒋后,甚至把她当先帝一般看待,这都是 都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 这也是被遗忘的事吗周景云默然,看着画像出神。 如果此时有杂役进来,就会看到这场面,必然又有谣言传出去。 周景云自己笑了。 但这也不算谣言,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画像上女子的脸。 他想他一定很喜欢她。 总有一天他会想起她的一切,也会找到她。 周景云收回手,坐回书桌前,铺展一张纸,提笔写字。 我只能想起你喜欢写字,但应该没有我写的好。他微微一笑,看着书桌对面,似乎那边有女子含笑看着他,我来写,你来学。 世子,到这里就上不去山路了。 府衙的衙役指着前方说。 周景云跳下马,看着秋日的西山,虽然尚未到深秋,但山景已经很好看了。 那个清净山人就住在山间,山壁上有一座道观。两个衙役热情的引路,不过很少下山,我们也没接触过,不知道是不是得道高人。 周景云含笑说:游山逛景,有清净之地,说说话也好,我也不是来砸山门的,非要寻找高人。 府城景致的多的很,世家大族游园精致,多有请帖,但也没见这位世子赴约,衙役们心想,反而只问高僧名士,可见绝不是只说说话这么简单。 不过大家也不过问,热情引路,一行人沿着山路向上。 周景云的确不时停下来看风景,其实他的确是找人说说话,曾经是想问出自己这状况是什么,能否解开,有一位僧人说不要强求,该解时就会解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念念不忘。 周景云想,他都不知道自己不忘的是什么 忽地耳边传来笛声。 周景云脚步一顿,下意识循声看去,见前方山路上,有一头瘦驴缓缓而行,驴上坐了一人,正执笛吹奏。 因为侧坐,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见乌发高挽,素衣垂地,衣袖宽大滑落,露出白皙的小臂。 似乎察觉视线,她微微抬眼看过来。 视线相撞,周景云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声。 画上的人,走下来了。 你——他不由喊道。 骑驴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又是幻觉吗就像先前那样,他行走坐卧间,偶尔都会见到女子人影相随,周景云想,但这一次,不像以前那般模糊,而是十分清晰。 他忍不住喊身边的衙役:你们看那女子—— 两个衙役随着他随指看去,神情茫然:哪有女子 他们看不到,是幻觉周景云怔怔,心里有些怅然,但耳边的笛声越发悠扬,以往出现的幻觉都是很快就散了,这一次视线里女子骑驴在山路上若隐若现,衣裙随山风飞舞,灵动优美,久久未散。 周景云定定看了一刻。 这位娘子,且等一等。他喊道,抬脚追了上去。 两个衙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景云向小路上奔去,眨眼消失在山林间,他们回过神忙追去,山林密厚,一番奔走,不见人影,自己也差点迷了路,好容易走出来,忙去山间的道观问,却说没有见过周景云,两人顿时傻了眼。 糟了! 世子丢了! 两人急急忙忙下山,召集人手搜山,一晚上过去了也没找到,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跌下山摔死了,有说被狼叼走了,也有说被山狐野怪迷走了,好听的说是被仙人带走了,周世子本就是仙人下凡 在乱纷纷消息传开的时候,周景云在山林间也停下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他的视线也恢复了清明,入目依旧是密林,不知身在何处,视线里的骑驴女子早就不见了。 周景云倒也没有多少惊慌,先前寻僧问道时候,就有不少人担心他入了迷障。 现在看来,他昨天就是入了迷障了。 罢了,周景云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来,入了迷障,就破迷障走出去吧。 细碎的脚步声在山林间响起。 周景云转过头,看到有女子从一棵树后走出来,长裙拖地,手中握着一支竹笛,微微歪头看着他。 幻觉,周景云笑了笑。 那女子对他也笑了笑。 你周景云说,山林间跟以往不同,不是写字,也不是吃点心,该说些什么呢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笛子上,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既然出现这个幻觉,应该也是以前发生过,他应该听过她吹笛子。 那女子举起笛子,含笑说:瞎吹的,没有名字。 周景云一笑:吹的很好听。 那女子问:你也喜欢吹笛子吗 算不上喜欢,我会。周景云说,迟疑一下,看着那女子,这一次的幻觉,有问有答比以往多啊,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而是看着他,略有些思索。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总觉得有人在找我,我就走啊走啊,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 周景云猛地站起来。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 他想一步迈过去,但又怕踩出声响,眼前的人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攥住了手。 你。他问,叫什么名字 以往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幻象出来的人自然也不知道。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 她看着他。 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事。她说,眼睛含笑,将手中的长笛一转,但我还记得我的名字。 周景云上前一步,脚步踩在落叶枯枝上,发出碎裂声。 眼前的人依旧没有消散。 你叫什么名字周景云问。 那女子一笑:我叫白篱。 白篱。 白篱啊,原来她叫白篱,周景云想,他想起来了。 他走在一处山林间,要去前方的书院,耳边有笛声悠扬。 虽然心事重重,但笛声传来的瞬间,他还是闪过一个念头,吹得真好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看到山林间隐隐的身影。 是个女子。 但有更大的念头压在心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然后他站在先生面前,讲述了自己为维护那个人愿意做的事,先生也同意了,在一切商议好了之后,那个女子被请出来。 我也愿意。她垂着头轻声说,庄篱多谢世子。 庄篱,周景云想,其实她不叫庄篱。 她叫白篱。 但那时候对他来说,叫什么都无所谓,她不是他的念,不在他心中。 周景云又走近一步,看着更近的女子,如同先前挂在墙上,只要伸手就能抚上她的脸。 白篱。他含笑说,我叫周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