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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漆黑的地下室,一直发出某种让人牙酸的刮擦声。空气里的湿气越发浓郁,催发了地下室苦涩的霉菌,一起裹住四肢百骸。要下雨了。面向墙壁的黑影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地下室唯一的半扇窗户,窗外树摇草晃,偶有落叶或细碎的沙砾撞上玻璃,发出细微的响动。下一瞬,闪电如约而至,惊雷炸响,照亮了逼仄的地下室以及满墙触目惊心的正字。那些笔画深深的痕迹扭曲又杂乱,混杂着许多枯败的褐色,是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血迹,伴随着不时闪过的惨白雷电,让这阴森可怖的地下室好似修罗地狱。而唯一坐在室内的人,肤色煞白如纸,同那鬼魅一般。那张脸上唯一的颜色,便是右边眼皮上缀着的两粒朱砂。轮椅上的身形瘦骨嶙峋,只剩一层皮包骨,他面向窗户的方向呆愣了几瞬,转头摸索了两下墙壁。枯树一样的手指摸到自己未完成的字旁,又摸向另一只手中几乎被磨平的银叉,像在确认位置。锋利的锐角划破他指尖,他浑然不觉疼痛,垂着眼皮将带血的手指按在墙上,继续补上剩下那半笔。那双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球,不管主人如何眨动都毫无生机,不会移动半分。那双眼珠是假的,他是个瞎子。无论外面如何凄风楚雨,他也窥不见半分光亮。男人垂着头,电光下,单薄的肩膀在明暗切换的室内抖动,银叉刮擦墙壁的声响一刻不停,空荡衣袍下山峰一样凸出的两扇肩胛骨如振翅的蝴蝶。伴随着低声喃呢:三千……三千五百七十九……3579天。这是他失去自由和光明的第十年。-呲——哗啦——寂静退去,吵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哐哐当当,将郁燃吵醒。他常年生活在死寂的地下室,早以不习惯这样的喧闹,下意识皱起眉。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泡在水里,叽里咕噜沸腾着,听不真切,却吵得人头疼。头顶的灯光也很刺眼。……灯光郁燃顿时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灯光刺目,久未见光的双眼酸胀难忍,郁燃下意识抬起手挡在眼前,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灯管透过指缝,直直地射进他瞳孔。b29的菜还没好吗!再不上客人就不要了!!7号包厢加菜--a05的龙虾壳别丢,客人要煲粥!后厨里忙成一锅粥,厨师们切菜的切菜颠勺的颠勺,不管小跑着过来的前厅服务员说什么,都甚少有人回应。传菜部也忙得脚不沾地,厨师出好一道菜摆盘的空档,传菜员工已经眼疾手快抽出托盘,厨师将菜盘往上重重一撂,后者立刻转身往外。见他睁开眼,旁边的同事说:睡着了吗郁燃愣愣侧目,觉得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见郁燃没吱声,小胖子也没在意,顺手抽了个托盘放在面前,问道:我听小胡说你每天下班还要去便利店兼职到后半夜一天打两份工,白天还要上学,身体扛得住吗郁燃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瞬一瞬地从对方脸上扫过,转而又看向其他人,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好像慢速播放的影片,一帧一帧,任何细微的表情或者说话时的动作,颠勺时轰然燎直半空的火焰,和厨师勾芡时半洒在空中的液体全都清晰可见。那边厨师将菜盘往外一放,小胖子端着托盘走了。后厨传菜就像流水线,员工们都一排站在长案边,他一走,郁燃自然就站到了最边上,他下意识摆好托盘,脑子里却仍然有些恍惚。嘈杂的环境、潮湿微滑的地板,满是划痕但又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长案台。还有空气里交杂在一起的各种食物香气。过于真实的环境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11号包厢的小米辽参好了。餐厅的小米辽参按位算,八个深碗坦口的餐盘摆出来,郁燃往自己托盘里错落着放了三个,转身出去。走出后厨是一道走廊,往左是人声鼎沸的大厅,往右是私密性很好的包厢。光洁的大理石上铺着暗红色的毛圈地毯,走廊两侧墙壁上造型古朴的壁灯亮着,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灯具。熟悉的装修风格,是郁燃十八岁离开凌家后工作了很久的一家高级餐厅。他端着托盘往前,走了几步,又后知后觉停下来。郁燃低头看向自己踩实了地面的双腿,左右抬起,挨个晃了晃。他明白了,他确实是在做梦。毕竟眼睛还在,腿也完好,是他不知道梦过多少次的妄想。郁燃曾经并不叫郁燃,他顶着凌叶这个名字,度过了十八年。十八岁,是郁燃人生的分水岭。在这一年,他知晓了自己是凌叶走失寻回无果后,用以填补养父母痛失爱子的替身。也是这一年,他找回了亲生父母,和他们蜗居在破烂的筒子楼里,无忧无虑了十几年的豪门少爷,开始为生计发愁,没日没夜的兼职累垮了身体。还是这一年,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养父母一家,突然性情大变,要打断他的腿,要用他的眼睛去换取亲儿子的光明。仍旧是这一年,他彻底失去了未来,在地下室里苟且了十年。这十年来郁燃经常做梦,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日日夜夜都在反刍,他的日常便是在无尽的黑暗中自虐似的咀嚼着他短暂又戛然而止的十八年人生。他总在后悔如果当初……,又时常幻想要是那样……。他给自己编织过无数逃离既定命运的可能性。然后又在从梦中醒来后,于黑暗中枯坐。这一套流程,郁燃再熟悉不过。看到他来,包厢服务员拉开操作间的门让他进去。她对郁燃道:等下上菜还要麻烦你帮我一下。装辽参的盘子沉,一个托盘上放了三四个,她一个人不好操作。郁燃没有拒绝,两人前后进了包厢。包厢里八个人,有男有女,张张脸都稚嫩又年轻,郁燃轻扫一圈便收回眼,托着托盘跟在女生身后。两人一位一位上着菜,突然,郁燃听到一声:凌叶原本闹腾的包厢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他不由抬眼,看向出声的人。对方坐在郁燃对面,单肩挂在椅背上,姿势吊儿郎当,表情不怀好意:怎么多日不见,沦落到来端盘子了,你爸妈没给你生活费——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已经不是你爸妈了。男生扬声对在场众人道:最近凌家找到亲儿子那事儿你们都知道吧啧啧啧,小小年纪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听说年纪轻轻就一身毛病,特别是那腿……他一边说一边绕到郁燃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将双手搭在郁燃肩头,像众人介绍:这位,就是顶替了对方在凌家锦衣玉食十多年的凌家养子,凌叶。哦不对,凌叶这名字可是属于人家真少爷的。安静的包厢又热闹起来,有人问:什么情况又有人说:凌家那事你不知道吗,最近圈子里都传遍了。他就是那个人家亲生儿子回来接受不了,和凌家断绝关系的养子凌家尽心尽力培养他,那不活脱脱一个白眼狼吗那李辉跟他又是什么关系一群少爷小姐,左一句右一句议论着。郁燃这位八卦的主角对此毫不在意,盯着男生看了半晌道:你谁一句话,让议论纷纷的众人同时闭上嘴,目光转而落在李辉身上,带着点揶揄和看好戏。李辉的脸立刻就绿了。他从小就看不惯郁燃,一副死装样,但介于凌家的地位,他以前不敢对他怎么样,这回豪门之星陨落在地,又恰巧被他碰见,他可不得好好奚落一顿。原本是想欣赏他的窘迫和落荒而逃,没想到郁燃一句话,反而衬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李辉恼羞成怒,一把拽过郁燃衣领:你踏马再给老子装——郁燃静静看着他,双眼无波无澜。他确实不记得面前这人是谁,这个梦的场景对他来说遥远到有些陌生,但他大概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生气。四目相对,郁燃勾起一个挑衅的笑。你那什么表情!众人只听李辉怒吼一声,高高扬起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到郁燃身上,却见那个被李辉拎着衣领,大半个脚掌都离地的瘦削少年,抄起手上的托盘,嘭——的一下照着李辉的脑袋扇了过去。动作之利落,力道之大,直接将李辉扇歪了脑袋,往后趔趄了好几步。顷刻间,包厢内落针可闻。就连另一个服务员,都一脸骇然地看向郁燃。而郁燃,却垂着头有些出神地看着手里的托盘。挥出去时的阻力,拍到李辉脑袋上的重量,这一切比他以往任何一个梦都要来得真实。这到底是不是梦这真的是梦吗某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下去,郁燃一阵天旋地转,软着腿往后退了几步,一下撞在餐桌边,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那边李辉被他这一下拍得脑子里黑一阵白一阵,耳边嗡嗡响。他好半晌都没缓过来,恶狠狠地看向郁燃:你他妈的——看到郁燃煞白的脸,李辉冷哼一声,迈步向他走去,眩晕之下脚步有些虚浮:现在知道害怕,晚了!包厢内,没有一个人出声替郁燃解围,服务员害怕地看着,也不敢出声。就在李辉的手要碰到郁燃之际,满脸惊愕的人突然动了,他猛地一下将李辉推开,脚步慌张地跑进了包厢内的洗手间。快速拧开水龙头,他撑在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郁燃知道,如何才能快速从梦中醒来。他甚至等不及池里的水蓄满,弯腰将脑袋按了下去。水柱稀里哗啦往洗手池里灌着水,水位线很快漫过郁燃的耳根,头顶,和池边齐平,然后顺势往下,沿着外壁流到台面上,又蔓到地上。李辉本来脑子就晕,被他使劲一推,没站稳,左脚踩右脚地跌坐在地。这一刻,李辉里子面子都没了,第一下算是没有防备,那第二下又算什么!凌、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一跃而起,怒气冲冲冲进洗手间,揪着颈后衣领,将郁燃薅起来,你踏马找死!水流哗哗作响,大片从郁燃发梢坠下,瞬间湿透了他身上制服的衣领。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双眼也并未聚焦,落在虚空中不知何处。旁边跟来的同伴拦住李辉:他看起来不太对劲。李辉咬牙:你少给我装可怜!郁燃双目失神,那被困在地下室的十年,倒带似的在眼前寸寸闪过,最后凝实成了面前李辉的脸。哈……他哑然失笑,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因为长时间缺氧的窒息而泛着不健康潮红的脸,双腮微凹。他在水下,全程都未闭眼,滚满了水的瞳仁是难见的茶金色,眼裂细长,眼尾微扬,一双斜飞入鬓的丹凤眼,冷峻又倔强。右眼眉下和眼角间朱砂一样的两粒红痣水光潋滟。失明十年,郁燃都快忘了自己长什么样子。他抬手,修长如葱段的手指抚向眼睛。水珠顺着湿透的额发滑过狭长微翘的眼尾,掩在他掌下。指腹下的睫毛颤动,眼皮从凉意中回温,指腹下,能清晰地感受到眼球转动牵扯的肌肉。郁燃还记得,当初无论自己如何哀求也没办法留住这双眼睛时的愤恨。哥哥凌谦拦腰抱住他企图逃跑的身体,成年男性的手臂铁镣一样无法撼动。[哥,哥哥,哥哥……]裴让嘶声力竭,带着哭腔:[一定有办法可以治疗亦清的眼睛……我求你了哥,别要我的眼睛!][我害怕……我害怕,哥哥……]凌谦沉默地压制住他的挣扎,他温柔地抚摸着郁燃的双眼,一如他记忆中那个寡言但可靠的大哥形象:[小叶,你乖一点好不好][爸爸……妈妈……小羲……]他不能没有眼睛,郁燃一一哀求,却没有让他们心软一分。养父凌项禹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先把他关回房间,仔细看着。]郁燃崩溃又绝望:[为什么一定是我!怎么能用活人的眼角膜!我不要!我不要!!!]他被掼进房内,任由他如何哀嚎哭喊,将门拍得震天响,回应他的也只有屋外一圈圈落锁的声音。[小叶,你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养母温茹雅软声细语,[我们尽心养育你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为亦清尽一份力对不对]不吃不喝被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多久,郁燃蜷在地板上。他神情恍惚,不断在心底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家人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爸爸妈妈当初不是在郁燃接受不了时,还拉着他的手劝慰他,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永远是他们的孩子吗哥哥不是在郁燃回到生母生父家中后,还打电话给他,让他有任何困难都要告诉他吗还有弟弟……郁燃心痛不已,眼泪在这几日几乎已经流干了,往日里那双灵动剔透的眼睛好似蒙上一层纱,无神地注视着发光的门缝。听着门外佣人偶尔路过时,不时飘进来的话。[亦清少爷好像彻底失明了。][医院那边好像已经安排好手术了。]郁燃惊恐又愕然,他真的没有办法保住眼睛了。但是他不愿意,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欠了萧亦清的!是他主动要被领养的吗萧亦清的走失怪他吗为什么他的眼睛看不见,就要挖他的眼睛他不愿意!他接受不了!郁燃宁愿自毁双目,也不愿意让他们如愿以偿。他紧张、害怕、惊惧,他对自己仍有疼惜。下手太轻,虽然吓了凌家所有人一跳,但最终仍然有惊无险地挽回了萧亦清的视力。只有他永陷黑暗。而弟弟凌羲,在他刚刚转醒时闯入病房,站在病床边掐住他的脖子,怒声低语:[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毁了萧亦清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双眼缠着绷带的郁燃在凌羲手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郁燃埋首在洗手台前,连声笑起,什么萧亦清的眼睛,那是他的眼睛!他的!他在李辉等人愕然的目光中,直接将指尖按在了眼球上。指腹触及脆弱眼球时,晦涩又难受,双眼因生理排斥而眨个不停,酸涩的生理泪水滚出。郁燃浑然不觉,执拗地抚摸着眼球,身体越排斥,心里的声音越强烈。是真的,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任谁一边摸着眼球一边笑得癫狂,都会让旁人毛骨悚然。李辉也不例外,瞬间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和同伴接连后退,只想离这个疯子远一点。没等他离开,声嘶力竭的笑戛然而止,停得突兀又诡异。郁燃突然转头盯住李辉。眼尾泛红长睫湿润,明明是让人心疼怜惜的模样,李辉却硬生生被他眼中的恨意骇住。郁燃的阴冷的目光和表情,像极了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李辉动也不敢动。郁燃转身往外,他径直走进操作间,在抽屉里叮叮哐啷翻找半天,大步走到餐桌边。他神色并不正常,表情阴郁,浑身戾气,对危险的天然敏感,让众人都不敢出声。刀,天边惊雷炸响,郁燃冷声,谁有。-倾盆的雨水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乌云压顶,妖风澎湃,路边的大树在风雨里疯狂摇摆。雨水将郁燃浇透。暴雨石子一样打在身上,愤怒和仇恨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是这片天地中,唯一一个顶着暴雨前行的人。郁燃握着匕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后来直接奔跑起来。他要立刻!马上!将利刃刺进凌家人的胸腔里!嘎吱——茫茫雨幕,猝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郁燃蓦地停下脚步,暴雨如同狂怒的猛兽争先恐后砸进车前灯束中。郁燃在自己狂跳的心脏和逆流的血液中,寸寸低头,视线中,他的双腿和车身之间,不过一指的距离。车内,司机阿坤惯性扑向前的身体被安全带勒回去,他慌张回头询问:先生,您没事吧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椅背上,手背青筋微凸。车上没有开灯,阿坤看不清先生的表情,只在片刻后听到一声淡淡的:没事。男人声线冷冽,平铺直述的话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什么情绪。阿坤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顾雁山抬眼看向车前,恰巧站在路灯下的少年被雨水模糊了五官神色,只能勉强看出其单薄的身形。他收回目光,对阿坤道:尽快处理,不要耽误时间。明白先生。阿坤开门下车,少年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低着头,瘦削单薄的肩膀像极了一艘漂泊在海浪中孤苦无依的小船。他一下说不出过于苛责的话,确认他没有受伤,便草草将这事翻过。郁燃沉默地站在路边,车辆滑出之际,后座车窗浅浅降下小半扇。雨大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郁燃的睫毛成串往下坠着水柱,但他仍然在那一瞬间,隔着层层雨幕,他看到了一双狼一样的凌厉眉眼。二者对视一瞬,车窗升起。黑车已经驶出数米,阿坤看着后视镜里仍然呆立在街边的身影,犹豫出声:先生……顾雁山闭目养神,眼也未睁,也未接话。阿坤说:我能给他送把伞吗顾雁山未掷一言。阿坤一喜,轻踩刹车。片刻后,郁燃见刚才的司机再次下车,撑着伞快步而来,递给他一把黑伞:小同学,雨大,这大晚上的也别在外面溜达了,赶紧回家吧。雨大,敲在伞面上哐哐响,他说话几乎都是用喊的。郁燃垂眸看着那把伞。谢谢。他没有拒绝。司机又匆匆离开,这次是真的走了,一直到车身彻底消失在雨幕中,郁燃才收回视线。在前一瞬,他确实情绪激昂,重生的窃喜、眼睛和双腿失而复得的兴奋、还有无边无际的恨。情绪的巨浪将他席卷,郁燃整个世界都是恍然的,除了让凌家人不得好死之外,再无任何想法。但这场只要司机再晚两秒踩下刹车就能再次剥夺他生命的意外,瞬间让他冷静下来。重生来之不易,他是要报仇,但他也要未来。郁燃低头,看着紧握在掌心的匕首,而后闭上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在暴雨中站了许久,看似单薄的肩膀,并没有被雨水击垮分毫。挺直的背脊,不被风雨撼动。郁燃睁开眼,目光在街边搜索着,走进了一家即将打烊的甜品店。问店员要了根蜡烛,他拿着打包好的蛋糕,撑着伞离开。他就那样撑着伞,在寂静的雨夜里,缓慢又坚定地走向了记忆中的凌家。熟悉的别墅沉默地矗立在暴雨中,郁燃在外站了很久,静静注视着这个承载了他短暂人生全部时间的地方。他拾阶而上,缓步踏入室内,迈进漆黑别墅那一刻,客厅内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铛——。这代表时钟的指针拨过了凌晨十二点。别墅里静悄悄的,在雨夜中安眠,无人活动。闪电划过,郁燃的脚步停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入口处。轰隆一声雷响,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踏下这段台阶,连夜色下那点好似水墨一样的光也没有了。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以及郁燃带着水声的脚步声。突然,漆黑的地下室亮起一簇火光。郁燃站在地下室中央,点上了蛋糕上的蜡烛。火苗舔舐着他的脸,映照在那双茶色的瞳孔上,烨烨生辉。郁燃捧着蛋糕,任由蜡烛烧到最后,化成一团蜡油凝固在奶油上。生日快乐,郁燃轻声,恭喜你重获新生。他手掌倾斜,蛋糕滑落,直直砸在地上。白的奶油,红的蜡,泥泞一团,像血,又像脑浆。